十年前, 如果別人問我, 我是誰? 我會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不知道; 我來自紐澤西州。” 今天,如果別人再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會回答說:“我是中國人,在紐澤西出生的。”這一條自我探索和認同的路程,絕不是一個容易的坦途;更別說它可能會一直延續下去,可能要到我的孩子, 孫子, … 或幾代後才會有所定論。
做為一個ABC (American Born Chinese, 在美國出生的中國人), 住在一個富有的社區, 並不像別人想像的那般榮耀。而因中文是我們的母語,更使得成長過程越發艱難。我父母常喜歡提及一件關於我哥哥的兒時趣事:當我哥哥上幼稚園時,有一天突然回來宣佈”我們班上只有一個人會’講話’。”我父母當時覺得很奇怪,大部份的小孩都應該會說話了呀。後來,他們才知道他的意思是說- 只有那位小朋友會說中文。
當我們剛上小學時, 我哥哥和我常定期(不記得是一個星期一次或兩次)被叫離課堂去上ESL 課(English as a Second Language ,即是不以英文做母語的人上的課),一位老師專門輔導我們兩人。現在回想起來,我很驚訝那個學校竟然會提供ESL課;因為,一走進校門,你只會看到清一色的白人,恰似海中的白浪花,中間點綴著少許雜色(一,兩個黃或黑皮膚的學生)。當時,我從未多想,但只知道我們和其他人不同。
當別人問我有沒有被同學歧視或欺負過, 我會回答說: “沒有。” 然而, 我有時候會懷疑 “是真的沒有歧視嗎?還祇是當時太無憂無慮而根本沒有注意到和不懂對別人說的話反擊呢?” 後來, 我長大了,一些我的朋友常會用歧視的字眼 “chink (清客)” 叫我, 而我都不會多想, 只會繼續遊玩,認為他們只是開玩笑;請記住,我的朋友絕大部份均是白人。直到今天,我仍然相信他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但我有時不禁會想,如果我不是這麼“無所謂”的話,他們仍會叫我 “chink” 嗎?
做為一個亞裔美國人,我認為最困難的階段就是上高中時我開始有了一些自覺的意識,缺乏自信並希望尋求別人的認同。這個時期,我們家已從紐澤西一個全白人的富有的小鎮搬到了聖地牙哥裡另一個富有的小城。我僅有一個韓國及少數幾個越南朋友,他們都像我一樣“白”,有的甚至比我更“白”。我曾有的少數中國朋友,全都是每星期天被強迫去上中文學校時認識的。和這些中國朋友在一起時,我們都是還講英文-大部份也都是在美國出生的亞裔美國人。
高中時期,我好像每天都在經歷文化的衝擊-從白天整天都在英文的環境上學及和朋友在一起消磨時間,到晚上回到家中,就進入了全是我父母擁有的中國價值觀及充滿了中國文化的中文環境之中。當時我對這些中國式的價值觀及文化是不太了解而且也不太贊同的。這個時期,我注意到我的朋友們都有在小鎭閒逛的自由(夜晚)以及他們和父母之間,像真正的朋友,而不是像家裡威權式的父母子女的關係。我的心中忍不住的開始嫉妒起他們來。因為在我的生活中, 我弄不清為什麼我的家人不能像他們一樣?我真希望我能擁有像美國人的父母,這樣我就可以和朋友在外面盡情遊樂終夜且和我的父母有對等而不是權威式的父母對子女的關係。
這對美國朋友的嫉妒由於我自己的中國文化及背景,慢慢轉變成痛苦的情緒,後來甚至演變成受憂鬱症襲擊而到了需要看心理醫生的地步。這憂鬱症跟著我進入了大學一年級。很多人,如果對加州大學系統有一些了解的話,就會知道在所有加大裡,大多數都是亞洲人。但我一直到大一快結束,大二剛開始時才遇到了我的亞裔的朋友們。在我遇到這批朋友之前,我很厭惡任何和亞裔有關的人或事,因為我如比渴望成為一個純“美國人”。然而,和他們交往之後,我才了解到中國文化中具備許多優良的美德。他們幫助我接受了華裔美人的自我認同,也對做為一個華裔美人的真諦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所學到身為一個華裔美人就是同時具備東西文化價值的人。我融合了從中國文化和美國西方文化的兩種角度來思考而得出了 “我是誰?”, “我相信什麼?” 和 “我的立場是什麼?” 的答案。比方說,我試著採用美國傳統的方式去發展父母和我之間的關係,試著把他們當朋友而不是父母。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大功績。當我和我朋友開玩笑時,就會說話比較隨便或語帶諷刺,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在開玩笑。但是,當我和我父母開玩笑時,他們是用比我朋友認真得多的態度來對我,所以我不能完全毫無顧忌。現在我已將從中國文化中學得的道理用於工作之中。這件事情是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慢慢發展形成的。因為我在大學的後幾年,花了太多時間在玩樂上,幾乎被踢出校門。
我的父親有一次對我說:“你認為你是美國人,但美國人不認為你是美國人;當你認為你是中國人時,但中國人也不會認為你是中國人。”四年以後,他又加了一句話:“一切都是由你自己來決定-你是誰,是什麼人。”我正走在塑造及定型自我的路途中;也想找出那些價值觀是值得流傳下去。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讓華裔美人養成他們的自覺意識,並了解做為一個華裔美人的真意的課程。這條路曾是一條艱難的路,我也不寄望它會變得更容易些;然而,它也是一條所有 ABC 都必須經歷及參與的遙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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